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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就以一個很13的形象出現過了……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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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那些半人高的灌木枝葉簌簌晃了起來,左鈞直心道這禦花園中還養了什麽兔子之類的小獸不成,便見一團黃燦燦的小毛球滾了出來,身上巴了好些斷枝和草葉,一瞅著她,嗖地躥進了她的毛氅,扒拉起她的官袍,抱著她的腿蹭地爬了上去,末了還不忘從裏邊兒把她的官袍拉扯整齊。

左鈞直被唬得一楞一楞的,下意識地跺了一下腿,娘吔,是西洋書上畫的樹袋熊嗎?抱得這麽緊!

正待撩了袍子把那小毛球剝下來,卻見前面匆匆忙忙跑過來幾個太監和宮女,焦急萬分問道:“這位大人,有見到小殿下嗎?”

左鈞直道:“有……啊!”

大腿被掐了一把!

左鈞直識相地隨便伸手一指:“往那邊跑去了!”

剛剛被掐的地方被獎賞般地揉了一揉。

左鈞直心中直冒火星兒。

太監和宮女們又巴巴地向她指的方向奔了過去。

“咚!”

小毛球掉下地,從她官袍下面爬了出來。

左鈞直看著那小毛球灰頭土臉的模樣兒,還一臉得瑟的笑意,臉都綠了。

早聽說明德太子不是一般的皮,可這簡直就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皮啊!

他爹她娘,他爺爺他奶奶,何曾聽說過是這等脾性的!據說他爹一生下來就是不哭不笑,不說不鬧,不跑不跳,好幾年女帝都是憂心忡忡,以為生了個癡呆兒子……感情是都積給他了!

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會兒,小毛球非常有太子氣概地一手叉起小肥腰,一手高高指著她的鼻子說:“你叫左鈞直!本太子認得!”

左鈞直頗感欣慰。

她生得這模樣委實一般,別說放在人堆裏完全不起眼,便是和別人打過照面,別人也很容易一轉身便忘了她的樣子。所以,至今還有不少官員見了她,首先是發一下楞,然後訥訥地說“咳……你是……”或者是“哎……”

這位明德太子應該是在鹹池見過她。能令太子印象深刻,她左鈞直甚感榮幸啊。

“咳咳,太子殿下好記性!”

這話本也說得相當沒體統,但是小毛球準確地判斷出這是一句對他的讚揚,十分滿意,慷慨大方道:“你剛才幫了我,我賞你不用叫我太子殿下!”

左鈞直覺得這小毛球甚是好玩,“不用叫他太子殿下”,這事兒也是可以用來打賞的?瞧著四下裏沒人,便有心逗他一逗:“那我該叫什麽?”

小毛球很認真地想了想,道:“準你叫我明明德!”

左鈞直哽了一下。“為什麽不是明德,而是明明德?”

“德”字就算了,皇帝已經詔諭天下無需避諱。只是還連著兩個“明”字,這也忒……忒拿她的腦袋當兒戲了。

小毛球振振有詞:“我姓明,封號明德太子,所以當然大名是叫明明德啦。明是姓,明德是名,那些人都不懂!”

左鈞直扭過臉噗地笑了出來。這小蘿蔔丁還知道名啊姓啊號啊呢,文華殿的太子太師估計攢了一肚子的血吧?

心中竊笑,左鈞直毀人不倦地豎起大拇指:“我懂我懂,明明德,好名字啊!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。太子殿下真是好學問!”

小毛球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,忽然栽栽地跑過來緊緊抱住她的小腿,感激涕零:“你真是本太子的知音!翰林院那幫老頭兒都說我亂講,父皇也說我不對!”

知音?老頭兒?這些好的歹的詞兒都是誰教這小蘿蔔丁的?不過,反正他是太子,愛怎麽叫怎麽叫……哼。

小毛球扯著她的袍底擦了把鼻涕,伸出兩只肥短肥短的小胳膊:“抱!”

左鈞直臉色黑了黑:“稟明明德太子殿下,臣不會抱孩子。”

小毛球挑了挑兩條漂亮的小眉毛,不悅道:“本太子脖子疼!”

唔,難為他一直費勁兒昂著頭同她說話。

左鈞直皺皺眉,俯身兩手穿過他腋下,像提小時候的長生一樣把他提了起來。

小毛球嗷嗷掙紮:“不是這樣抱的!”

一通手忙腳亂地糾正姿勢中,小毛球不小心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胸……

“哇!”

小毛球兩只小鳳眼亮閃閃地,瞪得溜圓。

“你是姐姐……”

左鈞直慌忙一手兜著他的小屁股,一指抵上嘴唇,“噓……”

事已至此,她選擇了妥協:“好明明德,乖明明德,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,千萬不要告訴別人。”

小毛球一聽見“秘密”二字,異常興奮,在她懷裏手舞腳蹈道:“我知道我知道。要是讓別人知道你是姐姐,就會被搶去給別人做媽媽。”

這是什麽歪理……左鈞直費力想了想這句話的含義,終於還是放棄了。但是……姐姐……這個稱呼好像有問題啊。唔,不管怎麽樣,這小蘿蔔丁能封住口就行。想到這裏,她眉開眼笑:“乖……真聰明!”

小毛球見她笑了,歡歡喜喜湊過頭去在她臉上“吧唧”一聲,響亮地親了一口。



這這這!

“咳咳!”“咳咳!”

一片老少中青的咳嗽聲響起,左鈞直顧不得被小毛球塗了一臉的口水,又驚詫又尷尬地轉過頭去——

爹爹吔……

明嚴冷著一張臉站在那裏,後面恭謹樹了一排的內閣和兵部大臣。

悲情啊,只能唾面自幹了!

左鈞直膝蓋一彎跪下地去,把小毛球端端正正地祭在身前,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

小毛球一落地,蹬蹬蹬地扭著小屁股跑過去抱住明嚴:“父皇父皇,這個左鈞直賞給兒臣好不好?”

左鈞直覺得被這秋末冬初的寒風吹得一頭一臉的淩亂,跪在地上,如芒刺在背,根本不敢擡起頭來看那些閣臣和皇帝的表情。

明嚴彎腰將小毛球抱了起來,伸指抹幹凈小臉上的泥灰,道:“左鈞直是朕的臣子,怎麽能賞給你呢?”

左鈞直松了口氣,吾皇英明。

小毛球看看地上的左鈞直,又看看明嚴,對著手指癟著小嘴可憐兮兮道:“兒臣、兒臣都沒有哥哥姐姐、弟弟妹妹,那些太監和宮女一點都不好玩……括羽叔叔又走掉了……兒臣……兒臣……”一雙小鳳眼潤潤的盈滿水澤,將泣未泣,萬分的惹人憐愛。仿佛不答應他的要求,便是天大的罪過。

左鈞直暗叫不妙,這小蘿蔔丁很懂不能和他皇帝老子硬來啊,可這招以退為進,可比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厲害了不知多少。

明嚴鳳眸明亮而犀利,將小毛球看得一點一點地低了頭,終於是兩只肥肥白白的小爪子抓住明嚴肩上的龍袍,委委屈屈地埋下頭去。

“皇上!”

明嚴身後的閣官嘩啦啦全跪了下了去。“參見皇後娘娘!”

左鈞直只覺得身邊麗裾翩飛,似百花錦簇、百鳥朝鳳。杏色緞舄過處,輕塵生香。

明德奶聲奶氣叫了聲“母後”,便聞得窸窸窣窣的聲音,當是沈慈將明德抱了過去。

明嚴柔聲道:“你又有了身孕,不可走得這般急。”

沈慈嘆了聲:“方才嬤嬤們跑來說德兒又丟了,我心急,就……”

明嚴道:“母皇過些日子便會回來。這些日子,辛苦你了。”

沈慈低低道:“皇上國事纏身,這些,都是臣妾的份內事……”

後面的話低至難聞。又喁喁低語了一兩句,沈慈便抱著明德告退了。

皇後深居後宮,外臣甚少得見。左鈞直也不過是在正旦大朝會之類的慶典上遠遠見過沈慈,這般近距離地接觸,聽見帝後二人交談,還是頭一次。

人說帝後二人相敬如賓,看來所言非虛。而明嚴這麽多年來未置妃嬪,也確乎難得。

只是左鈞直卻覺得,這一對天成佳偶,彼此客氣到這份上,未必有對門賣豆腐的那一對夫妻過得快活。

原來在禦花園有一場蟹宴。

十月,湖蟹河蟹與稻梁俱肥,正是吃蟹的好時節。這一場蟹宴,用的都是揚州新獻的貢蟹,只只大如瓷盤,紫螯如拳。

八角亭榭四面圍上遮風黃幔,紅泥火爐融融生暖,熏著海棠花氣、黃酒醇芳,未飲而已醉。琥珀般的鎮江香醋盛以白玉小碟,姜絲、蒜末切得精細,香氣撲鼻。鮮活貢蟹洗凈了,用蒲色蒸熟,紅黃澄亮,誘人無比。揭開臍蓋,裏面膏膩堆積,玉脂珀屑一般甘腴肥美。人人面前,白銀精制的叉、刮、針、鉗等“蟹八件”一字兒排開。好些個閣臣都是吃蟹的高手,吃完蟹肉,剔出胸骨,八路完整絕似蝴蝶。

左鈞直初時十分忐忑。與宴官員的階品和年紀,差不多都要好幾個她才抵得上……

但是幾只螃蟹吃下來,她也算是明白而且坦然了。

她得去趟關外。

自入夏以來,天軍漸漸化被動為主動,扭轉了過去一蹶不振的頹勢。個中原因,一方面是京軍和東北邊境守備軍逐漸磨合為一體,夏侯乙舊部與葉輕為首的新晉將領之間的矛盾慢慢化解。另一方面,便不得不又提到括羽。

這括羽是個奇人。

赴戰不過半年,已經有無數故事隨著一封封軍報傳回京城,為朝野上下所津津樂道。

他抵達葉輕部隊的時候,兵部關於他的軍帖還沒到。可他是拖著女真呵不哈部一支突襲小隊的二十四顆人頭進的軍營,一身煞氣沖天,竟是無人敢攔。

僅此一戰,朝中此前那些說他不過是個銀樣镴槍頭的人一個個都默默地閉了嘴。

邊軍之中,功賞牌分奇功、頭功、常功三等,凡挺身突陣斬將搴旗者,予奇功,升職三級、賞銀二十兩;生擒敵兵、捉敵奸細或斬殺頭領者,予頭功,升職二級、賞銀十兩;斬敵首級者,予常功,升職一級,賞銀五兩。雖無前功,勇猛作戰被傷者,予齊力,賞銀有差。

括羽每戰必為前鋒,兇悍無比,殺將無數,所立軍功,足夠他升至上將軍都不止。

據說攻打開原城時,括羽城下叫陣,女真大將都烈在城上輕蔑道:“天軍無將邪?令此白面黃口小兒郎出戰!”

括羽拈弓搭箭,大聲喝道:“射汝盔纓!”

都烈量那距離甚遠,哈哈大笑不以為意,孰料括羽一箭射去,都烈盔頂紅纓應聲而斷。

都烈大驚失色,又聞括羽道:“射汝左目!”慌忙向右躲閃。淩空一箭勢如流星,正透他眉心。

原來那一箭,瞄的本就是他右眼。

括羽冷笑:“白面黃口小兒郎說的話,你也信!兒郎們!都烈已死,攻城!”

開原城一役,天軍大獲全勝。自此,天軍在遼東站穩腳跟,將女真、北齊逼回遼河以北。

女真北齊聯軍遼河失守,陣腳大亂,葉輕所率京軍卻愈戰愈勇。兩軍主力在鐵獅子口對峙一月,女真北齊聯軍提出各自退兵三十裏,停戰和談。

這和談,自然就需要朝廷出面。

眼下關外極冷,哈氣成冰,土都凍結了起來。兩軍交戰之際,劍拔弩張,稍一不慎便會丟了性命。

自然是沒什麽朝臣願意去做這個要命的差事。更何況和談這事兒,微妙得很,吃力又不討好。

最終定下來去辦這事兒的,是兵部右侍郎和左鈞直等兵部一幹人等。蕭從戎老了,年輕力壯的左右侍郎總歸是要去一個的。左鈞直呢,說起來也還是真非她去不可。職方司最大的官兒也就是郎中大老爺,下頭就是她。她又專司四夷歸化、深谙北境地理人情。北齊、女真也是夷族,所以這差事推來推去,終究是落到了她頭上。

事實上,除了和談之外,還有一樁秘密要事——那就是得把私下奔去關外尋找括羽的鸞郡主給毫發無傷地接回來。

得知這事兒的時候,左鈞直心中重重一嘆。

這鸞郡主,雖然刁蠻任性,可是對括羽,還真是一片癡情。

可是早知今日要歷盡千辛萬苦去關外兩軍陣前找他,當初又何苦要逞一時之快,逼得括羽無法再在宮中立足,無奈投軍呢?

人間事千回百轉,往往都是悔不當初。

只是,鸞郡主的括羽,起碼還知道去哪裏找。

她的常勝呢?天涯海角,他又在何方?

作者有話要說:悲劇啦,進度木有俺想象的快啦

☆、右接忘歸

抗擊女真、北齊聯軍的天軍,分別以周星、葉輕為左右大將軍。那周星是名曾經參加過伐齊之戰的老將,為人謹慎正直,作戰嚴謹縝密,與葉輕二人並肩禦敵以來,有攻有伐,能守能防,倒是成了忘年交。

左鈞直在去往關外的路上,又聽聞了不少內情。

這和談一事,在軍中亦分作兩派。

大部分將領是讚成和談的。不為別的,只為這氣候實在過於惡劣。未至臘月,已經下了兩場大雪。許多將士非是北境人,不適應這酷寒天氣,凍傷者無數。北方河水結冰,水運受阻,連日征戰之下,征衣、糧草給養上也出現了短缺。

獨獨括羽堅決反對和談。他的理由直接明了:女真、北齊聯軍作戰年餘,未進寸土,戰備必已耗盡。絕不可以因此和談予其喘息之機,而應破釜沈舟、一鼓作氣,滅其主力。

此一事周星和葉輕不敢妄斷,上報朝廷,內閣也是主和。

據說朝廷要派出使臣和談的消息傳到軍中,括羽當夜便去葉輕帥帳中大鬧了一番,大罵“文臣誤國”,嚇得所有人心驚膽寒。

左鈞直也覺得,這括羽雖然是個難得的將才,但也未免太專橫霸道了些。果如軍中笑言,是個匪氣十足的南越蠻子。

左鈞直等一行到達鐵嶺的天軍大營時,天正擦黑。崇山峻嶺莽莽蒼蒼,巍峨雄壯。十裏連營燈火點點,執矛巡邏的士兵鐵甲生寒。偌大營地,十數萬大軍,竟無一聲嘈雜之語,整齊劃一,警惕得如同叢林之狼,隨時準備應聲出擊。

大營為葉輕鎮守。

兩方達成和談協議後,天軍主力撤回鐵嶺一帶,留周星、括羽率五萬大軍駐紮在鐵獅子口以南十裏處。

迎接他們的自然只有葉輕。左鈞直也略松了口氣。若是那括羽在,定是不會給他們這群人好臉色看。

天氣奇冷,好在每個營帳中都燃有熊熊大火,亦有熱姜湯供應暖身,不然真是活不下去。軍中條件簡陋,左鈞直隨意用滾水沃雪洗了手臉,喝了些羊湯,已然覺得滿足。她深知自己能有幹凈寬敞的營帳住,已是較一般軍士好了許多。看到葉輕派來照應他們的侍衛皸裂的手掌和皴紅的臉頰,只覺兵事艱難、軍士不易,她只望這次和談能夠成功,起碼讓將士們順利度過這一個嚴冬。

此前已經和女真北齊聯軍約定明日在鐵獅子口談判,左鈞直料理完雜務之後,便早早躺下。接連幾日馬不停蹄,確實是十分困倦。

也不知睡了多久,突然一聲號角似從天邊響起,沈渾低郁。這聲仿佛濃雲從頭頂上四面八方聚湧而來,聽得人胸口發悶。

左鈞直直覺不妙,猛然翻身下床。她本是和衣而眠,掀了被子只覺得身上的棉襖都不頂用,寒氣迫骨。但帳外紛起的人馬呼喝跑動之聲讓她莫名緊張,扯了厚棉罩衣披上,匆匆出了帳門。

一隊盔明甲亮的兵馬嗖地從身前飛馳而過。無數支火把如千百長龍一般向營門聚去,旌旗在呼嘯的北風中獵獵招展,但聞蹄聲動地,約莫有數萬人馬疾馳而出,沖北席卷而去。

為何夜中出兵?

明明兩軍已經約定停戰和談,為何半夜裏又作起這般大的聲勢來?

左鈞直疑惑不解,直奔葉輕營帳而去,營帳之外卻被侍衛攔下:“口令!”

“一支穿雲箭,千軍萬馬來相見!我乃兵部職方司左鈞直,求見將軍!”她舉起令牌,見到旁邊兵部侍郎幾個也都奔了過來。

這口令是入營時葉輕侍衛所秘授,據說是主帥周星——軍中人稱“星爺”者臨走時所定。據說周星與羅晉乃是同鄉,一齊投軍,交情極好。這口令借了羅晉大將軍生前的諢號,是對羅晉的懷念和敬仰。左鈞直在兵部已經有了些時日,從郢京一路沿著軍驛過來,和軍士們打交道雖還不算太多,但已經分明感覺到穿雲箭羅晉已然成為士兵們心目中的一種信仰、一個符號。

或許是因為他的平民出身,或許是因為他的英年早逝,更或許是因為他不受祿爵孤守南疆,他較歸隱的靖海王和晏江侯更具悲劇英雄和草莽豪俠的色彩,亦更有振奮人心的力量。

“前方戰事有變,周帥五萬大軍有危,葉帥已經率兵救援。請諸位大人稍安勿躁,在營帳中暫作休息!”

幾人俱是心中咯噔一聲,面面相覷,難以置信。

戰事有變?!

大軍有危?!

唯一能做的只是等。

前線的消息一個一個地傳了回來。

眾人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沈了下去。

是夜寅時,北齊大軍罔顧和談之約,兵分四路,前後包抄,突襲天軍駐地。

天軍奮起抵抗,這時四面火箭如蝗,鋪天蓋地,天軍五萬大軍,頓成一片火海。

火箭之威力,本不該有這麽大。

問題卻出在五萬大軍所穿的棉服軍襖上。

左鈞直親眼看到一名侍衛脫□上軍衣,湊近火炭。尚未觸及,只見熒熒火苗“蓬”的一聲驟然突起,瞬間張作大片烈焰撲騰而上,驚得那侍衛趕緊放手,不過一眨眼的功夫,一件厚重軍衣已成灰燼。

太可怕。

這若是穿在人的身上,根本不及脫下,整個人已被烈火吞噬殆盡!

兵部侍郎抽出一根棉絲細細看過,又用指甲輕一刮,面色劇變:“這棉是浸過蠟的!”

一旁的左鈞直早已面容灰敗,心中慘淡至極。

她終於是懂了!

是劉徽!

是劉徽!

是劉徽!

繁樓中,他對兵部曲意逢迎!

北境邊路,他向庫部捐贈百萬銀錢的冬衣!

何其慷慨、何其豪爽!

她曾對他此舉百思不得其解。

這一夜,她終於是懂了。

可她懂得太晚了。

五萬將士的性命。

五萬將士的冤魂!

北邊,鐵獅子口的方向,隱隱可見天邊紅光隱隱,黑煙滾滾。隔著數百裏,似乎所有人都聽見了那些火焰中軍士淒厲而絕望的叫喊。

所有人都面向北方,僵硬得動彈不得。

所有人都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。

所有人都似乎喘不過氣來。

冰冷寒風如夜鬼嚎叫,孤魂怨靈一般飛竄,森森然徹骨徹心。

這一夜,多少翹首北望的女子失去了良人。

這一夜,多少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了父親。

這一夜,多少白發蒼蒼的父母失去了兒子。

心在煎,在熬。

左鈞直萬萬沒有想到,這一個和談,果然是北齊人的一個陰謀。

她萬萬沒有想到,她第一次來到戰場上,所面對的就是如此慘烈的一場戰爭。

她來了這裏才知道,當初夏侯乙被撤下,山海關臨時換了守將,便是因為在韓奉府上搜出了夏侯乙通敵的密信。

她現在已經深信不疑,那密信,定是劉徽偽造的。

只有劉徽與韓奉有如此密切的關系。

韓奉事敗,劉徽抽身,順便將北齊人人忌憚的山海關守將夏侯乙拖下水。

這一招委實再狠不過。

山海關實在太重要。無論夏侯乙是否通敵,無論這信是真是假,既然出了這種事,朝廷便難免不對夏侯乙心懷芥蒂。

所以只能選擇換將。

換下夏侯乙,便相當於自毀長城。

只是幸虧葉輕能力不凡,斡旋於新老將士和勢力之間,雖然打得艱苦,卻咬著牙關生生守住了北境防線,未讓北齊和女真占到半點便宜。

只是天曉得,他這幾年過得何其不容易。

天漸漸大亮。開始有士兵撤回。傷者也一個個地擡了回來。

都是怎樣的一副慘狀啊!

一地的擔架傷兵,仿佛一塊塊漆黑的焦炭!晶瑩的液體不斷從那些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軀體上滲出來。一聲聲微弱呻/吟和哭泣令人渾身發顫。左鈞直看了幾具身軀,終於再也看不下去。好幾個官員直接奔到一邊劇烈嘔吐了起來。

人來人往,軍醫如梭。竄入鼻中的俱是焦糊惡臭,聽在耳中的都是咒罵喊叫。這不是人間!這是地獄!

五萬大軍,全軍覆沒。周星戰死,葉輕重傷。

螻蟻一般聚集的兵士忽然騷動起來,如潮水一般分開兩邊。左鈞直翹首而望,但見一匹毛色漆黑的駿馬奮蹄揚鬃,白得刺目的日光下狂暴馳來!馬上一人亦是渾身衣衫襤褸,臉上煙黑如炭,只餘一雙凜冽如霜的眼睛,利得像刀子一般,令人不敢直視!這人身上還背著一人,奄奄一息,竟是只餘一臂!

“葉帥!”

“少將軍!”

左鈞直細細分辨,這才看出來那人所負之人,竟是葉輕!

那人翻身下馬,背著葉輕沖入帳中,一開嗓,嘶啞嘲哳,顯然是被濃煙嗆壞了嗓子!

“不管用什麽手段,就算放我的血、挖我的心去換,也一定要把他救回來!”

左鈞直在帳外,聞得旁邊有人輕聲道:“京中來和談的使臣……”

“和談!和談個屁!五萬兄弟都死了!五萬!誰在和老子提和談,老子先劈了他!”

聲帶咆哮,暴怒如雷。

“兵部侍郎大人……”

“讓他們給老子滾!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!”

左鈞直心中一凜,敢在帥帳中大放厥詞,對二品侍郎如此不恭,這人定是括羽無疑了。傳言他與葉輕親如兄弟,如今葉輕身受重傷、生死不明,五萬同袍兄弟一夜之間葬身火海,他恐怕是被仇恨沖昏了頭了。

這時,營門外一聲傳報:“北齊使臣前來求見!”

好大的膽子!好囂張的氣焰!

但只要細細一想,便知北齊人有這個資本。雖是北齊人毀了約定,但眼下天軍折損兵力五萬有餘,兩名主帥一名身亡,一名重傷,形勢頓時急轉直下。北齊人只要此時仍要求和談,天軍不得不從。而北齊女真聯軍即便是調集主力打來,天軍要靠餘下十數萬人守住鐵嶺一帶,亦必又是一場苦戰,未必能勝。

眼下的主動權,竟是握在了北齊人手裏。

左鈞直同兵部侍郎一同迎至營門口,但見一名身著貂皮大氅的北齊人騎著高頭大馬,手執黃卷,趾高氣揚。

那傲慢表情,仿佛是說:陰了你們一道,你們又能奈我何!來求我吧!求我與你們和談!

要用一個“賤”字形容,絲毫不為過

滿營兵士,俱持兵戈,赤目相向,激憤無比。然而無有軍令,仍是無人妄動。葉輕、周星治軍之嚴,可見一斑。

兵部侍郎拱手,以使臣之禮相待。方要說話,但覺身後狂風襲來,一柄寒光閃閃的長戟閃電般將那北齊使臣當胸搠穿,只餘赤紅如血的纓子在外面飄揚。

那使臣雙目圓瞪,似是不敢相信。肥壯身軀已經從馬上被挑了起來,掛在戟首高高揚在空中。

剎那間生變,眾人皆沒反應過來,只見黑馬馬尾飛揚,括羽搠著那使臣的屍體,直直奔向營門外的鐵旗桿。三兩下將碗口粗的麻繩縛在屍首身上,猛力一拉,那屍體便如委頓的皮袋,飛快被升上了數丈高的桿頂。貂皮在白日之下爍著銀灰色的光芒,鮮血滴滴落地,滲入塵土之中。令人毛骨悚然。

片刻的寂靜之後,軍營中忽然迸發出一聲巨吼:“殺!”

這一聲“殺”,像火藥庫中被丟進了一枚爆竹,點燃的是沖天的怒火、刻骨的仇恨!

“殺!”

“殺!”

“殺!”

如海潮洶湧、如風吼雷嘯、如山崩地裂、如萬馬奔騰!

左鈞直赫然發現,那括羽根本無需豪言壯語,根本無需鮮花鎧甲,根本無需劍氣如虹。

他只是手提長戟,冷冷地坐在馬上。

只是那樣冷冷地坐著。

身軀挺拔如箭,氣勢巋如山岳,身邊空氣中似有暗流湧動,雙目戾如虎狼。

無人能不為之所動。

無人能不心生決絕之意。

無人不願隨他出生入死。

無人能不向他臣服。

這分明是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。

他長臂一揚,兩枚閃亮虎符現於手中:“葉帥已將兵符交付於我。諸位信我括羽否!”

這根本不是詢問,而是肯定!

數萬將士爆發出同一聲雷鳴般的吼叫:“信!”

“換衣!備戰!”

其疾如風。

待左鈞直回過神來,數萬將士已經各自歸隊備戰,括羽也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
左鈞直猛一激靈,這是要違背聖諭麽!

數萬將士性命,怎可兒戲!

她四處去找括羽。她覺得,縱然他再霸道,自己也必須盡此一責,最後勸他一勸。

軍士告知她括羽去了後山。<

br> 她艱難繞過去,卻見後山山石聳峙,有一個碩大狹長的冰湖,冰湖對岸,是一片蒼郁的針葉林。

林旁岸邊,黑駿低頭啃著幹草,卻不見括羽。

再看那冰湖,竟是被打開了巨大一個窟窿,浮冰塊塊,水色深寒!

莫非那括羽在這湖中!

她費力自高大亂石之間繞近湖邊,卻半天不見水中有什麽動靜。

她想起行人那如曾講過,東北氣候嚴寒,河水結冰。若是有人不慎落入冰窟,不出片刻,必死無疑。

這括羽莫不是已經死在冰湖裏!

她行至湖邊,正要喊上一聲,卻見對面樹林中奔出一個灰衣人來。不知是何許人,她下意識地躲到了一塊大石的後面。

透過淩亂的枯枝亂草,她看見那人奔到岸邊,彎腰低頭看向冰窟,似乎同她一樣,在詫異括羽怎麽還不出水。

霍然一聲水響!

左鈞直被嚇得渾身一震,捂住了心口。但見閃著冷光的鋒利戟尖將那灰衣人抵得直直後退,括羽長發披散,踏著水一步步逼向岸邊。

日光烈如濃漿,卻無一絲暖意。

那括羽全身赤/裸,僅腰下用之前的破爛衣衫胡亂系上。微黑的肌膚上滾著粒粒水珠,龍鱗一般泛著銀光。高大修長,猿臂蜂腰,並非北地漢子那種肌肉虬結的壯碩,而是勁瘦結實,緊繃勻稱的肌骨都積蘊著剽悍的力量。

他背對著自己,看不清他的面容。但從那灰衣人受驚的表情來看,顯然不是什麽慈眉善目。

從來沒聽說過誰下水洗澡,還隨身帶著兵器。

這括羽絕非善茬。

他腿上還纏著繃帶,臂上脅下,幾道新傷被冰水激作青白的一片,滲著細細的血痕。肩上有一道細長傷疤,倒像是被劍之類的刺穿過。

都說這人打仗從來都是不怕死的打法,也難怪一身是傷。

“我看你是個女人,戰場上饒你不死。你卻三番兩次跟蹤我,是何用意?!”嗓子仍是沙啞,似沈鐵過礫。

細細一看,那灰衣人眉眼清麗,果然是個女子。

左鈞直心想,這括羽還真是個禍害,惹得鸞郡主千裏追情郎不說,這難道桃花還開到北齊女真去了?

那女子卻無畏道:“少將軍可是崇光十一年七月在西關被羅晉撿到的?身上可有一枚紅木小箭?”

括羽手上又用力幾分,左鈞直看到那女子的喉心淌下血來。“關你這齊賊何事?你究竟是什麽人?不說我便動手了!”

那女子銳利目光直視括羽,道:“殺了我,你怕是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了!”

括羽微怔,女子飛快一指:“那邊有人!”一個起縱,沒入深林。

括羽並未去追。那女子沒騙他,叢林小徑上,確實急急跑過一個人來。

雖是男裝,仍不掩其國色天香。

左鈞直暗暗腹誹。感情她這不是勸和來了,而是來數桃花兒的。

“你還好吧?又受傷了?這麽冷的天,你還跳下冰水去洗澡?!你……”

括羽不行禮也不答話,徑直走去黑駿旁邊,將長戟插入土中,探手去鞍囊裏拿衣服,剛扯了半件,被鸞郡主伸手按住:“餵!我問你話,你竟敢不回!”

括羽瞥了她一眼,道:“郡主有什麽話,待為臣的穿了衣服再說。”

鸞郡主是個任性的主兒,拔河似的抓住他那件衣服,賭氣道:“不行!先回話!”

括羽不吭氣了,放了衣服,索性也不打算穿了,從鞍囊中摸出一瓶金創藥出來自顧自地擦起傷來。

左鈞直暗笑,這鸞郡主還真是個小孩兒脾氣。

但凡任性的小孩子,對一些東西的欲望並不在於真心喜愛,而在於有沒有人和她搶。

譬如這件衣服。

括羽倘是真同她去奪,她定是寧可扯碎了也不會給他。

但是括羽一旦不打算要了,她馬上棄如敝履,轉身去搶他的金創藥。

好似括羽拿著的東西都是寶貝。

她搶到了藥,便要給他搽傷。左鈞直臉皮一紅,正猶豫是不是應該非禮勿視,卻見括羽後退了兩步,沒讓鸞郡主的手指沾身。

唔,這小子還挺有節操。

鸞郡主拿著金創藥,俏容含怒,正待罵時,目光落到了他赤/裸的脖子上。

“你的紅豆子呢?”

括羽仰起頭來,仿佛旁邊的幾棵大樹上有什麽好研究研究的東西。

“你把它給誰了?!我當初找你要,你還不給!你說是從南越帶來的唯一一樣東西。現在去哪裏了?”

“丟了。”

“我才不信!”鸞郡主跺著小蠻靴,又氣又急,淚珠兒已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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